2006年12月19日 星期二

Confession of Pain

《傷城》中的懺悔一幕,該是片末醫院門外梁朝偉向金城武承認一切,潺然垂淚吧。然而,梁朝偉兩次承認(之前已向徐靜蕾直認一次),都是別人先問他或者揭發他,而非由他主動作出。

懺悔,淪為認罪,淪為一直隱瞞後的坦白,張力消除,「真相」披露,懺悔為贖罪鋪路(不覺得錯又怎能得到原諒?),跟那總在看著的眼睛和解,平息歉疚。

有誰去告解,是要去承認自己做過根本沒有做過的事?有誰會去披露,一些根本不存在的「真相」?

又或者,說得貼切點,根本無所謂真相,真相總在不確認中,總在沉默中,在不相信中隱沒,因而成其為真相。

告解和懺悔便是用人的話語,用日常的罪把原罪,把那知之惡,理性的,主體的凸起之醜,隱藏起來,而根本也不存在甚麼孤離於日常道德排除的原罪;孤離於凡人生活實踐,尤其是思想活動的原罪是空的,而這空正是以其空,成其為被隱藏的真實。

為甚麼要懺罪呢?正是要承認一個日常的惡行,透過這承認去隱藏那真正之惡,正是要訴諸一個理性可接受的排斥(可接受的不接受),一個道德上的不可/訓斥/否定,而去隱藏,並透過隱藏而「呈現」那惡。真正向上帝坦示的,正好是通過向神父和旁人,通過一個聆聽者,間中打斷你的話語的中介人/第三者, 在種種其實無關重要的說話,種種自相矛盾自我推翻的「證詞」之中,把由隱而現的知性僭妄之罪,那有限性的缺陷,那受造者的悲劇「上繳」。因而,不能是面對第二者而說,也不能是對第三者質詢的回應。

《傷城》誤打誤撞的一幕反而是較早前梁朝偉對徐靜蕾的「認罪」。

徐靜蕾問他:你和我在一起,是為了殺我爸?
梁朝偉答:是。
徐靜蕾續問:你有沒有愛過我?(有多老掉大牙便多老掉大牙)
梁朝偉續答:有。
徐靜蕾別過臉:你沒有。

透過不被相信,梁朝偉的愛上仇家之女有了價值。第一個「是」,意義不在揭示某種真相或事實,而是以這肯定展示了肯定時立即排除了的不確定和計劃出錯,種種人算不如天算;第二個肯定(有),也不在於展露真情,而是體現肯定時立即排除了的種種矛盾、掙扎、天人交戰。幸好它立即被質疑,被否定,他的愛因拒絕而倒撞,產生一個足可摧毀天地(個人的天地)的遺憾感覺。

把平時不會說出來的話向中介者透露,也許會帶來「平息」,這叫懺悔;向著當事人承認這承認那,並不叫懺悔,只不過是一種自我對待的技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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