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8年4月11日 星期五

Creation as Subtraction--紀念六八風雲四十周年

三月五日,柏索里尼八十六歲冥壽,我本正準備寫一篇關於巴迪歐(Badiou)如何評論他的詩,作為紀念,但電影節的工作忽然鋪天蓋地,人再度進入晨昏顛倒,人唔似人,鬼唔似鬼的狀態。這篇文章便一直壓下沒寫,沒post,就像每一年的柏索里尼的忌辰,無聲無息,度過。

然後五月便在目前,四十年前,巴黎爆發學潮,迅即捲動全歐,1988年,香港藝術中心搞了一個六八風雲二十周年紀念,我第一次全面認識這歷史大事,第一次看《一切安好》,第一次看莫昭如的《給香港的文藝青年》(拍於1978)。第一次在史文鴻出席的座談會上碰見余非。很多第一次......

那時剛迷上德里達,讀著傅柯的discursive著作,追捧的法國才子還未包括德勒茲、布朗肖、尚-盧.南西等;巴迪歐,真是聞所未聞。說真的,他也不是法式才子,所以他不屬於結構主義或後結構主義,他的位置是重新建構左翼的當代,當然,除了他,還有齊澤克和Jacques Rancière。

我想說的,其實還是巴迪歐那篇關於柏索里尼的講稿。他提出的關於創造和革命的觀念,也適合拿來紀念六八風雲。

巴迪歐認為,所有創造或多或少都是一種否定式(negation)。這講法本來沒有甚麼新意,重要的是他強調了否定式肯定(affirmative)的一面。

他說,任何新意,某意義上都是否定中肯定的部份。(All creations, all novelties, are in some sense the affirmative part of a negation.)說它否定,是因為既然是新事物,便一定不能化約為其發生情況的客觀性,一定是此客觀性慣有律則的某種例外。說它肯定,是因為新事物同樣不能他約為否定本身,因為否定總得先有一個否定對象(也即舊事物),否定者的身份得依於被否定者而有。新事物意味著否定式,但必須從否定式的否定性之外確立其身份。於是便有了「否定中的肯定」這辯證的提法。

否定中的否定部份,可名為破壞(destruction),革命都有這破的一面,過去一個世紀,大家正是從這破的一面去了解左派的創新,去了解革命。列寧、杜象、Cage、毛澤東、布洛克(Jackson Pollock)全方位為我們宣示了「破舊立新」的逆反性、破壞性可以去到哪一個程度。巴迪歐想說的,這一個世紀,是時候從否定中的肯定部份,重新認識作為否定的創造和革新活動了。而這肯定部份,他名之為消減(subtraction)。

以馬克思主義為例,馬克思堅持,推翻布爾喬亞國家機器並不就是革命的最終目的,革命的目標是共產主義--國家的終結,階級對立的終結。他的用語是「無產階級專政」。今天我們聽見這詞語便大皺眉頭,有很深的厭惡感,但其實這看似自相矛盾的觀念,正如「否定中的肯定」那樣,表達了一種弔詭的實踐方向--建立非國家的國家。「無產階級專政」的原創性正好在於,那提供了一種減法,把新的「國家」意義,從「正常」的、經典的、舊有的國家觀念中減除出來。舊有的國家是一種權力形式,「無產階級專政」則是非權力的權力,權力問題消失了的權力。完全地、絕對地處於否定對象的律則之外,便是這subtraction。消減出來的東西,處於地平線上,成為我們走上前迎接的新事物。

為學日益,為道日損,損之又損地「為道」,何嘗不便是道的創造?

因此,無論是政治上或藝術上的創新,作為一種否定式,總是在破壞和消減之間游走著。消減並非破壞的否定,破壞也非消減的否定,而是兩者作為否定的兩個面向、兩個部份。過往,我們看六八風雲,強調它的革新性,其實都著重了它的去舊,很容易把它歸入年輕人的反叛、不滿、改造現實世界的天真霸氣,由是不免強調了它的暴力,它的不成熟等,如果換成subtraction的角度,我們又會否有較新的體悟呢?

沒有留言: